厌泣河篇:梦鼠一
“少爷,该喝茶了”甘春端着两杯茶站在房外,静等里面的人开口准自己进去。 直到天上的月亮穿了好几片云,直到茶水的热气越来越淡,房内仍是没有回应。 甘春碰了下杯身,还好,仍是温着的。他看向门上的喜字,那是自己亲手剪了贴上去的。还记得当时少爷拦住他说:你快别弄了,怪累的,交给其他人不就好了。 甘春手上没停的回他:其他人都在为了您的婚事忙的不可开交,哪能再去劳烦他们。况且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到的。 心里却想着:等少爷成婚后,我们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了。这些喜字就当作是告别礼吧,尽管享用它的人还包括新娘子。 少爷听了,稀罕地捏捏他的耳朵:小春真厉害啊。 甘春的耳朵烫了起来,也许少爷永远都不会爱自己。但是只要永远不讨厌自己,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他看着紧闭的房门,心比寒刃还冷。是啊,今晚是他们的新婚之夜,自己本就不该来的。 尽管这样想着,回去的步子却一点都没迈开。 “吱~”门开了。 他迅速看去,是新娘子。她已经褪去嫁衣,腮红和唇色也偏离了原本的位置。大概是少爷的手…或者嘴抹去的吧。 此刻,甘春对少爷已经成婚了这件事,才有一丝真实感。这种真实感立马化作哀戚出现在眼睛里。 “少夫人好”甘春对她微了一下腰:“我来给少爷送茶” “啧,进来吧”见他一脸苦相,新娘子率先进房了。这人就是从小跟在周度身边的仆人吧,听说还是周府的私生子。到底是血脉,看那周身的打扮和皮肉,就不像干过什么活的。 甘春紧跟在后,闻着从新娘子身上飘来的香气,和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样。原来少爷也送给她了。 他想起房里那块被锁在盒子里的香,冬日凝,夏季化。从不舍得常用,只在重要时刻才会拿出来。譬如今天的大喜之日。 “小春”少爷下床奔到甘春面前:“是不是在外面等了好久?我还是听麟儿说有人叫我,才知道你在外面。你肯定叫得特别小声,我才没听见” 声音小吗,可是往常都不需要开口。这扇门,这间房,是任由自己进出的。 “少爷,茶要凉了,快喝吧” 少爷接过茶问他:“怎么有两杯啊” “一杯是给少夫人的” 甘春又对着新娘子说:“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喝,就先备着了” “尝一尝吧。小春泡的茶特好,我打小就爱喝” 新娘子用手顺着头发,撇了一眼桌子上的茶,她讨厌喝茶,但是这杯茶好像…还不错。 “少夫人,您若是不喜欢的话,我就收走了,正好也快要凉掉” 听到甘春说要把茶收走,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嗓子有点发痒,很需要喝点茶润润喉。 “那我且尝一尝吧”说完便端起,喝干了才放下。 “怎么样,好喝吧”少爷搂住新娘子的腰,擦去她嘴上的水渍。 甘春看着腰手贴合的那处,听到新娘子说出意料之中的话:“嗯,倒是不差” 他把两个空茶杯收好后,对着二人欠了下身:“那少爷和少夫人早点歇息吧” 新娘子对他挥了下手,少爷回他:“小春也快去歇着吧” 回房后,甘春把茶杯碎掉,用布包起来塞进了柜子。做完这些后,又嗅了嗅身上,香气依旧。他狠狠搓着擦香的位置,仿佛在磨刀一般。当那处皮肤被磨的越来越薄,下一秒就要破开时,才停下。是的,差点忘了,这香涂上三天不散。 他苦笑着坐到床上,不知道该怎么熬到天亮。被子上还有少爷撒的糖块,捏起来很硬,吃进嘴里久久不化。不如吃着这些糖度过吧,这样想着,便剥了一块,还没等放进嘴里,就听见窗户传来叫声。 “春春!春春!” 甘春走过去的时候,见一只通体发红的鸟立在那里。 “唤灵,你怎么来了?” 唤灵没回他,低头闻着他手里的糖:“甜,要吃” “你先告诉我,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甘春担心的看着它。 “渐行山,你不来,来玩啊。我找你玩。”唤灵喊完又扒着他的手指:“甜,要吃” “原来是想我啦”甘春放下心来,把糖喂给它。 “我最近在忙少爷的婚事,抽不开身。你和巫师都还好吧?” 听见他提到巫师,唤灵才想到自己此行的任务:“想,巫师想你”然后又扑闪着翅膀加了一句:“唤灵更想” 甘春抚了抚它的翅膀:“明天我去渐行山找你们” 唤灵发出怪笑:“好!” 糖吃完后,甘春回房又拿了几块,装进专门给它缝的小包袱里。 “回去的时候要小心点,可别跟上次似的,你到了,包袱没了”他一边仔细给它系着,一边叮嘱道。 唤灵想到上次甘春给自己装的红薯干,一口没吃着就丢了,不由得抽泣起来。哭着哭着又反应过来甘春话里有回去两个字。 “黑了,不回。害怕!睡在这吧” “你来的时候怎么不害怕呀”甘春戳破了它的小谎言。 唤灵索性直接飞到他的枕头上,头一倒打起了呼噜。 等甘春吹灭蜡烛躺进被窝时,它又立起头说了句:安寝吧” “好,安寝吧” 第二天,甘春是被唤灵啄醒的。 “春春!快走!走!”唤灵很急,扇掉了几根毛。 他睁眼瞧它,仍是困顿。昨天是后半夜才勉强睡着的。 “等会我吧” “少爷要来,春春要走!” 唤灵见他没动静了,啊啊啊的乱叫起来。 甘春屏了一瞬的呼吸,又轻快吐出。 “唤灵不要急,少爷不会再来了” 算了,起身吧。 “不明白,唤灵不明白,怎么不来?可是太好了” 以前每次叫春春去渐行山的时候,少爷总是有好多事让他去做。等到了渐行山以后,巫师总要扣我的米粉粉,怪我把甘春带来的太慢了。 “因为少爷成婚了啊”浑噩的大喜之日过去了,成婚二字的敲击力更重了,甘春抱住头,企图托住里面快要溢出的痛苦。 成婚前,少爷敲开他的门。先是习惯性的抱着他揉搓了一番,甘春像舒展开的猫,在一声声呜咽中彻底归顺主人。后是展着全程没松懈过的笑容,对他说:“小春,我马上就要成婚了,好可惜不能和你像现在这样了” 环在甘春身上的手又紧了紧才放开,如告别一个再喜欢不过的玩具,眼中甚至还有了一丝悲伤。 “不过这样对你也好,以后都不用伺候我了。我一直都见不得你那么累,偏说了那么多年,都还是要做我的仆人”少爷刮着甘春手心中的薄茧,语气颇怨。 那我该做什么呢,私生子吗?十二岁进府的他,在见到少爷的那一刻,就已经将过去的身份切割了。纵使他穿着锦衣、吃着美食、戴着首饰、用着好物,却为当时六岁的少爷洗澡、为七岁的少爷诵书、为八岁的少爷研墨、为九岁的少爷牵马…为十四岁的少爷解闷、为十六岁的少爷开春…为十九岁的少爷剪喜字,祝他成婚。 十三年的仆人,比十二年的私生子多一年。这多出一年的覆盖,像是磨盘,力大到可以将未来的人生全都碾碎,飞散的屑里全是少爷还不清也看不清的爱。 “那,茶还喝吗?”甘春认为奴性已经刻在骨子里了,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嗯…”少爷为难的皱起眉头,刚说让他不要伺候,自己又起了茶瘾。 甘春把它吻平后,宽慰他:“听说卸磨的驴子会一直原地打转” 少爷笑着蹭进他的脖子:“小春一贯爱宠我” 他听了这话,难得丧气的想:受尽宠爱的幼兽,要去为他人厮杀了。 自那日起,甘春成了周府最闲来无事的人。连大喜之日的唢呐都要比他勤奋,豁出去的要在断气前,把新郎新娘的喜悦之情烘托到最高点。 所以今日,前往渐行山的步伐,又怎会被任何杂事所绊。 “春春”唤灵感受到他的低沉,也快要洒眼泪了。 甘春抬起头,吹了一口它眼里的水雾:“就爱哭” 它不明白春春为什么会因为少爷的成婚而难过,也不明白巫师为什么会因为少爷的成婚而开心。这个少爷,还真是邪门呀!引得人奇奇怪怪。 “走不走,巫师扣我米粉粉”它委屈道。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