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汽车
无论早中晚，青山市的内环线永远车水马龙，不论多狂野的司机，车速都不能比老太太遛弯快多少。这时，一辆普通的红色机动车从辅路并入主路，混进漫无边际的车海里。 汽车驾驶座上，叶辰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一会盯着后视镜，一会扭头往车后张望，恨不得像哪吒一样长出三个脑袋。由于他实在过于繁忙，甚至无暇吐槽徐队长私家车里的装饰品和香到刺鼻的古龙水味。 与之相反的是，坐在副驾驶上的年轻男人看上去却十分轻松。林梦泽盯着叶辰看了一会，突然抬起手，在叶警官紧绷的侧腰轻戳了一下：“好无聊啊警察叔叔，我们来玩成语接龙吧。我先来，秉烛待旦。” 叶辰当即嗷了一嗓子：“干什么！” “成语接龙。” “可恶，都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人跟着，哪有心思……旦，旦……通宵达旦。” 林梦泽满意地点头，重新瘫坐回副驾驶座上，慵懒地打着哈欠，轻松得完全不像正在被不法分子追杀：“旦种暮成。应该没事，如果真有人追上来，你觉得你这破车技能躲得过？” “成……成人之美。我没懂，我到底是从哪开始被人盯上的？” “美人迟暮。”林梦泽困得要命，干脆把副驾驶的靠背放倒，美滋滋地半躺下：“谁知道你在哪被盯上的。不过我认为，那帮人可能是看到你从市局出来，还是徐涉亲自送你，就想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不管你去哪去见谁为什么去，总之动手再说。不过保险起见，等会我要检查下你身上有没有装信号器。” “你到底做了什么这么招恨！木，木……木已成舟？” “傻子，不是木头的木，是暮色的暮。好的你输了，等会请我吃饭。” 突然输了一顿饭的叶辰如梦初醒：“为什么我们要玩成语接龙啊！” “不为什么，反正很闲，而且给你舒缓下情绪。”林梦泽不紧不慢，翻身侧躺在副驾驶座上，微笑着望向一脸慌乱的叶辰，“警察叔叔，你最好还是习惯一下比较好哦。” “习惯什么，玩成语接龙？” 林梦泽白回去一眼：“我让你习惯被盯梢被狙击，床底下还可能藏着TNT。” 初出茅庐还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警察一哆嗦，脚还不小心踩了下刹车，差点和后面的车来个法式热吻。顶着后排司机的咒骂和喇叭声，叶辰调整了下心态，趁红灯停车时间郑重地望向林梦泽：“说真的，你之前到底做了什么，让那些人这么不择手段。” “唔……”林梦泽沉思片刻：“我要是说，我单枪匹马混进毒贩阵营卧底大半年不仅没被发现还联合警察把他们一窝端了，你信吗？” 叶警官为人一向诚恳耿直：“不信。” 林梦泽倒也不生气，他露出一抹让人看到就会起鸡皮疙瘩的匿笑，朝叶辰抛出一个冷冰冰的媚眼：“不信就好好开你的车，别瞎打听。” 真难伺候……叶辰叹了口气，他万万没想到，刚和林梦泽相处了一个多小时，就已经累到话都懒得说。为了不让气氛过于尴尬，叶辰打开收音机，想听听交通广播绕开拥堵路段。播音员叽叽喳喳地交谈声从音响里传出来，不过当前话题并不是路况，而是另一个热度颇高的新闻。 女主持：“根据证监会信息披露，千山集团的尽职调查和资金盘查将于两个月后完全结束。根据集团发言人所说，温学彬先生作为千山集团的首席执行官表示时间将会证明他和千山集团的清白，并保证之前公布的投资计划不变，他将继续作为企业家为城市的建设贡献力量。” 男主持：“哎呀，不愧是温先生，真的心胸开阔！说实话，当年证监会介入调查根本没有逻辑！只是因为家里出了两匹害群之马，全家都要负荆请罪吗？” 女主持：“不过，检查是温先生主动要求的。我想他不仅是为了自证，同样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来保证自己在民众心中的信任和地位，也可以算作一种企业宣传策略。” 男主持：“根本没必要！温学彬的品格谁还不知道吗？青山市多少项目都是千山集团投资的，如果不是温先生，青山市说不定现在还是个二线小城！” 女主持：“我认为，这更应该让我们思考，私人企业家对城市建设起到如此至关重要的作用究竟是好是坏。” 两位主持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逻辑缜密的女主持一度想要把话题撤回城市经济发展上。无奈男主持言语特别激进，几匹马都拽不回来，凭一己之力把金融紧急节目搞成了社会新闻评论，说上头了还不忘拽出人民公仆鞭挞，诬蔑好人，滥用职权……什么词都敢说。 原本只是想听个路况汇报，结果被灌了一耳朵垃圾，叶辰心情烦躁，刚想关掉收音机，躺在副驾驶座上打瞌睡的林梦泽突然抬起腿，毫不客气地踹在车载收音机的控制面板上。在一声噼啪脆响后，广播骤然停歇，碎裂的玻璃和塑料稀稀拉拉掉了一车。 面对叶辰惊愕到可以塞进灯泡的嘴，林梦泽无所谓地耸肩：“反正是徐涉的车，坏了也不心疼。” “他要是让我们赔怎么办啊！” 林梦泽两手一摊：“我没钱，交给你了，警察叔叔。” 叶辰头皮一麻：“操我也没钱啊！这车看上去好贵……” “那就欠着吧，做老赖。” “林先生，请收起你危险的想法，具有履行能力而拒绝履行义务是违法行为。” “你这人真是死脑筋……行啦，我之后会跟徐涉说是我干的，他不会为难我。” “说起徐哥……”叶辰深深叹了口气，下意识瞥了眼手机。 “还是联系不上？” “嗯。”叶辰点头，“可以理解，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肯定忙死了。” 想起方才那场爆炸，叶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他明白这份工作的危险和艰辛，也从不后悔自己当年不顾父母反对作出的选择。然而当他从二楼的窗户直接跳到地面，当爆炸的热浪旋风席卷全身，当不知藏在哪的眼睛满含杀气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的时候，恐惧还是会扼住他的咽喉，让他本能地发抖、冒冷汗。 这是人类受到威胁的正常生理反应，并不丢人。但如果不能克服，就永远无法追赶上那位崇拜多年的神秘学长。 唉，如果能在他死前见上一面就好了…… 连绵起伏的哀叹声让车里的氛围异常沉闷，林梦泽注视着垂头丧气的叶辰出神，几秒后，唐突来了一句不知道算不算安慰的安慰：“别担心，你应该不会轻易死掉的。” 叶辰一怔：“啥？” “每当我向徐涉提供一次情报，我就会去小规模改变一下形象。除了染发，也做过一些微整。”林梦泽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虽然那群人见过我以前的模样，但只要不是拿着原本的照片直接对比，我有自信没人能认出我来。” 听到林梦泽说做过微整，叶辰心里一阵失落，当然，他细微的面部表情依旧没能逃过林梦泽的捕捉。 林梦泽：“怎么，我在你心目中的美少年形象崩塌了？” 叶辰：“没、没有的事，我是那种看脸的人吗！” “你是。”林梦泽用鼻子出了口气，继续道，“放心，没有动过刀子，五官和脸庞都没有变，只是通过一些化妆技术改变了面容气质。” “哦……”叶辰在心底松了口气，又顿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不对，你让我放心干什么！” “谁让警察叔叔你刚才一脸失落。”林梦泽再次摆出那副对叶辰杀伤力极高的柔弱表情，捂着嘴故作惊愕，“难道说，警察叔叔爱上我了？” 心中千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叶辰当场噎住，一口气像鱼骨般卡在胸口，气得他直打嗝。要不是林梦泽长得好看，叶辰估计早就一拳抡上去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拿方向盘出气。 可恶，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吗？叶某不才，时至今日才终于领悟！ “叶辰警官。” 已经清楚认识到被林梦泽叫名字绝无好事的叶辰没好气地答应：“干什么！” “前面是红灯。” 吱扭——叶辰一脚把刹车踩到底，汽车立刻紧急制动，距离前车的距离绝对不会超过1厘米，万幸没有发生车祸。叶辰拍着胸口，心脏在胸膛内疯狂跳动，简直像是要从腔骨里蹦出来。叶辰还在疯狂喘气调整呼吸，副驾驶座上的林梦泽望向窗外，波澜不惊的脸上多出了一丝惆怅。 “之前保护我的那个人，就是因为在一些小细节上掉以轻心才出事的。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不过可能正是因为太顺利了，他才会露出破绽被人盯上，想从他嘴里套出我的所在地。” 叶辰停止喘息，安静倾听。 林梦泽依旧凝视着窗外，一群高飞的白鸽掠过，尖锐的鸽哨声响彻天际，刺破了他的瞳眸。“然而并没有人真正找到我，说明他誓死也没有透露我的信息。所以我现在才能平平安安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开玩笑。虽然我反复和徐涉强调过我不需要保护，根本没必要为了我这种人牺牲其他人的性命……” “那是他的工作，换作其他保护人，他依旧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叶辰说，“而且我们并不单纯是为了保护你的性命，也是为了……” “是的，我明白，你们并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我，还有其他目的，对吗？” 林梦泽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让叶辰浑身发凉，他突然想起临走前徐涉说的话，林梦泽手里说不定握着谁都不知道的王牌。他吞口唾液，试探性地开口：“既然你明白就省事多了。如果你手上有至关重要的线索，可以现在就告诉我，然后去随便找个地方隐居。你全身而退，我完美交差，两全其美。怎么样，还不错吧？” “叶警官，你这算不算在贿赂我？” 林梦泽转头回望叶辰，悬挂在唇角的谑笑中透出一抹仿佛要赴死一般的悲凉与坚毅，看得叶辰硬生生把怼人话咽回了肚里。 “虽然目前没有能给你的证据，但是，我一定会寻找到能把温学彬逼上绝路的办法。无论是让我假死、整容、和家里断绝联系，还是以身涉险，我都能坚持下去。” “我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的死成为徒劳。” 或许正因为林梦泽的言行举止总是云遮雾罩，一瞬间暴露在外的明朗真心才更显珍贵。就连原本只是见色起意还被恶整过的叶辰，如今竟也对他产生了一丝敬意。 “绿灯了，快走吧。” “嗯。”叶辰应了一声，踩下油门，“林梦泽，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不保证回答。” “既然你假死的事情都快暴露了，为什么还要大半夜去酒吧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鬼混？” “是啊，为什么呢？”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淡笑重新浮现在林梦泽脸上，“或许是为了遇到你吧。” 叶辰的心脏猛地一震，脸瞬间红透了：“我要加一条规矩，不许随便调戏我！” “才不随便，我可是很认真地在调戏你哦叶警官。” “你别凑上来！别他妈在我耳边吹气！我在开车，很危险的啊啊啊！” 氛围刚在骂街和笑声中缓和下来，叶辰那台哑巴一样安静的手机忽然惊醒，扯着嗓子唱起奥特曼的主旋律。叶辰打了个激灵，用尽全力把林梦泽摁回座位上，以最快速度抓起手机按下通话键：“徐哥！你终于给我回电话了！” 听筒里的徐涉听上去疲惫万分，气音发虚：“小子，还好吗？” “还活着，没问题。我现在跟林梦泽在一起。” “在哪？” “开着你的车在内环线上兜圈子呢。”叶辰答，“也不能一直这样啊，要不我先带林梦泽回局里？” “不行！”电话另一边的徐涉几乎在吼，声音大到邻座的林梦泽都听到了，“不管去哪都不能回来！” 记忆中的徐涉无论大事小事，始终都是不紧不慢，游刃有余，叶辰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着急的声音：“徐哥？怎么了吗？” 电话另一边安静了几秒，再开口徐涉已经恢复了常态：“没事没事，就是现在局里太忙了，没空管你俩。” “那我们怎么办？” “嗯……”徐涉呷呷嘴，“我认识一个老哥在三谷区的城中村里开招待所，你俩先去那边休息一下吧。” “好。” “对了，我这车今年刚买，你给我悠着点开啊。” “徐哥再见！”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