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走廊
“喂！” 也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叶辰朝视线中间的清洁工喊了一声。年迈的清洁工并没有搭理，依旧低着头，佝偻着背，认认真真地扫地。沙啦沙啦，笤帚摩擦地板的声音在走廊里荡漾，听得叶辰耳朵里，跟砂纸摩擦黑板一样刺耳难耐。 他有点说不清的烦躁，又很清楚自己现在没有宣泄情感的理由，于是快步走到清洁工后面，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道。 “老人家，hello，听得见我说话吗？” “别不理我啊……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每天都能出入我们的办公室，有没有看到谁乱动桌上的东西？” 无论叶辰怎么问，清洁工始终置若罔闻，察觉到身后有人之后，他迷茫地转过身，呆板的双眼注视着面前的男人，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叶辰心情本就不好，现在更是被他这愚弄人的表情和行为激怒，于是冷笑一声，自上至下俯瞰着老人，质问道：“还是说，东西是你拿的？” “……” “别装聋作哑，快回答我的问题！” 走廊的纷扰引来了徐涉，他从办公室里跑出来，迅速把叶辰和清洁工分开了：“阿辰，你跟这儿自言自语发什么神经啊！” “你别掺和，我有话要问他！” “问他？”徐涉惊愕，“为啥啊，你不知道他是聋哑人吗？” “聋、聋哑人？” “是啊，而且都入职十几年了。” 叶辰迷茫地眨眨眼：“可是我刚才看到他在办公室门外徘徊……” “徘徊怎么了，还不许人家打扫卫生了？” “可是……” 叶辰眉心紧皱，一双眼睛依旧死盯着清洁工的背影。他绝不会看错，刚才那个老头子就是在自己开门的瞬间从办公室后门快步走开的，如果他真的是聋子，哪怕带着助听器，为什么能听到那么细小的开门声却听不见自己喊他？如果他问心无愧，继续打扫卫生就好，为何要躲？ “阿辰你太多疑了，这个清洁工都在局里工作好多年了。” “他是怎么来咱们这边工作的？” “我记不清了，他好像是慈善机构推荐来的？咱们也算机关单位，有义务录用残疾人员。” 明明已经在市局工作了好多年，但叶辰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存在。无论是走廊还是办公室，他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老人的存在。 理论上，越是听觉有障碍，越容易突兀地出现在大家的关注下，尤其市局的走廊就这么宽，办公室就那么小，总是人来人往，一个听不到声音的人要如何长期避开人群？就算本就是默默无闻的工作，可一个普通人，还是听觉有残障的人，真的能做到完全隐去存在感，让人丝毫察觉不到吗？ 叶辰不是不信任徐涉，他只是想要论证真相。他不再听徐涉说话，径自走到埋头扫地的聋哑老翁身旁，举起手猝不及防地在他耳畔用力拍了一下。 意料之中，并没有什么夸张的反应。老翁无动于衷地抬眼看了叶辰一眼，又继续低头扫地，并且用缓慢而坚定的步伐逐渐离开原地。 徐涉追过来：“阿辰，别犯神经了……” “你确定他完全听不见？” “嗯，应该是。” 确实，连叶辰本人都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神经病，可是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迟迟没有散去，就像挤在房间里无法忽视的大象，让他依旧无法释怀。 “不行，我要再试一试。” “阿辰！” 叶辰对自己的直觉一向很有自信，他笃定地走到清洁工身后。清洁工没有佩戴助听器，分明全程都是低着头，却能精准避开走廊上的所有人，一直游走在阴影和视线死角之间，可以说十分训练有素。打量片刻后，叶辰更不相信这人会是一个普通的残疾人了，他思考片刻，想到了一个对策。 两人一前一后已经走了些时间，再往前走几步就是楼梯。叶辰掏出手机快速打了两个字，把走到楼梯口的清洁工拦住，明晃晃的手机屏幕照亮了老人的脸。老人看着屏幕，眉心微蹙，视线朝楼梯的上楼方向抬高了几寸。几乎是在老人转移视线的同一时间，叶辰一抬手，朝楼梯某个走向扔出了自家的钥匙。 无人来往的走廊安静异常，衬得金属钥匙坠地的声音宛如雷鸣般震耳，清洁工佝偻的腰背骤然打了个哆嗦，脖子仍然抬起望向上行楼梯，视线却朝声音响起的方向瞥了一瞬。只有一瞬，很快就收回原处，老人又变回最初木讷的样子。 一般情况下，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么细微的变化，但叶辰原本就将清洁工设为了可疑人员，此次行动的目的就是耍诈，自然不会放过每一丝异常。 叶辰收回手机，皮笑肉不笑地说：“老人家，你能听见，对吗？” 老人不明所以地笑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摆摆手，表示自己听不见。 “你会撒谎，但是你的肌肉不会，刚才的肌肉反应证明你对下行楼梯处的声音有反应，你骗不了我。” 老人还在装傻充愣，一边摇头，一边捡起扫帚准备继续打扫。 叶辰并不是特别能沉住气的人，见可疑人员要跑，立刻着急了，抓住清洁工的袖子，两个人在走廊里拉扯起来：“别想跑，给我老实点！” 老人显然没料到这一步，他拼命挣扎、推拒，摇头表示拒绝。早已被晚辈弄到无语的徐涉急匆匆赶过来，先是赏了叶辰一脚，又跟着他一起给老人道歉：“真抱歉这个人今天精神不太正常，您有受伤吗？啊，手臂都被抓红了，要不要来医务室看看？” 老人依旧摇头，做了个“没关系”的手语，又指了指耳朵表示自己并不疼，捡起扫帚，继续扫地。 “诶？好奇怪啊……你不是听不见吗？怎么知道徐哥是在说你的胳膊？” 叶辰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音量不大，那老翁却不由自主地顿了一秒，随后他丢下扫帚，加快脚步，想要迅速逃出叶辰的视线。论跑步速度，叶辰当然不会输，更何况对方还是个高龄选手，他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把老人摁住在墙上。 他看着老人，皮笑肉不笑道：“老先生，跑那么快干什么？” 老人尴尬地笑笑，依旧不说话。 “走吧，我带您老去医院好好看看。”叶辰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好好看病，之后我还有话想要问你。”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被叶辰抓住的老人根本不是聋哑人。然而对方闭口不谈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假扮残疾人入职的目的，倚老卖老，坐在医院地上嚷嚷自己是被人推荐正规入职，还说警察对他使用暴力，对听力不好的老人进行人身威胁。毕竟年岁大了，确实没什么办法，而且也没有之间证据表明老人偷了叶辰的东西，不方便关起来审问，只能让他暂时留在市局的宿舍里，好吃好喝伺候着。 “是谁把这个糟老头推荐到市局的！”叶辰有气没处撒，只好在办公室里闹脾气。 “唔……就是福利保障机构那边推荐来的啊，走的都是正常手续。” “不可能，肯定有问题，好好查一下推荐人有没有什么贪污受贿的记录！” 被叶辰缠住的小警察一脸不乐意，讲真伪装成残疾人托关系找工作的事情并不罕见，尤其这个清洁工年龄已经很大了，最多也就把人家辞退，还有什么好查的？叶辰态度很坚决，甚至要站在这里盯着人查，烦不胜烦。反正调档案也不麻烦，警员不情不愿地开始调查，叶辰脚掌拍打地板，噼啪噼啪，他自己焦躁，别人也烦躁，谁都不好过。 时间流逝，负责查资料的小年轻的神情从百无聊赖逐渐打起精神，到最后辞色俱厉，转头看向叶辰时脸色完全阴沉下来：“你们赶紧把那个清洁工控制起来。” 叶辰本就高悬的心脏立刻吊到了嗓子眼：“怎么了？” “把这个老人推荐来市局当清洁工的人，两年前因为和毒贩勾结被抓捕入狱了。是我们的疏忽，考虑到他是有特别需要的残疾人，我们对他的档案没有进行严格的审核。” 事态紧急，叶辰哪还有心情听人忏悔？他立刻冲出档案室，边跑边掏出手机打给徐涉，把情况悉数转告了过去。其中还包括自己最担心的一点，情报泄露。 不管是这次凭空消失的平板电脑，还是之前莫名出现在失物招领室的钱包，所有的细节都很蹊跷。清洁工和其他同事不同，就算出入房间，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想要从中顺出什么东西，也很难被人发现。 “那问题来了。”徐涉问，“平板电脑我能理解是为了毁灭证据，可是他偷你的钱包做什么？” “可恶，我也想不明白！” 叶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就是个刚入职没多久的小警察，手上要情报没情报要资源没资源，偷看他的隐私物品图什么？ 一定有什么东西，有什么只有叶辰才有的，而且还要是对面迫切地想要得到的东西，并且很容易被忽略。 脑子里一片混沌，记忆开始朦胧，叶辰晃晃脑地啊，干脆把钱包掏出来。各种卡片、名片、纸片和不多的零钱悉数落在面前，他依次端详，希望从中找到他忽略已久的线索。 一团乱麻中，叶辰注意到一条与众不同的彩色细线。手指拨开乱七八糟的杂物，夹住线头，抽出来，竟是一张照片。 不是普通的照片，是他和林梦泽的合影。 盯着照片看了三秒，叶辰顿然明白他们到底在找什么了。 从他和林梦泽见面时起，就早已有人盯上了他的性命。家里的爆炸，宾馆的狙击，然而攻击都戛然而止，从来没有追上来将他们赶尽杀绝。为什么？叶辰起初是认为敌人的疏忽，没料到他们能从爆破中逃走，也没料到两个人能从子弹下脱身，一时松懈露出了破绽。 此刻回想起来，也许并不是这样。 由于容貌的细微调整，敌人可能无法将林梦泽和当年出现在法庭上的证人之间画上等号。这次的致幻剂需要一个漫长的试验过程，这要求他们不能随意杀人，以防暴露，甚至不惜为此牺牲自己人。那群人必然是恨林梦泽的，谁让他像个烦人的飞虫一样在暗处不停骚扰他们的“伟大计划”。但又不能轻易下手，除非有万全的把握和足够的证据。 如今，由于叶辰的疏忽，他们已经掌握了想要的全部。 此时的叶辰悔得恨不得一头撞死，但不行，必须先确认林梦泽的安全。他立刻联系看守所，铃声响了半天，才有人缓缓接起。 “喂？” “林梦泽呢！” “啊？”电话那边的小年轻一头雾水，迷茫地捧着电话，“林梦泽……哦，你说那个人啊，他已经走了。” “走了？”叶辰暴怒，“怎么会走，我不是说了等我来接他吗！” “可是有人拿着徐队的条子，说你有点事他代替接人……” 很明显，那个老头顺走的不仅是叶辰一个人的东西。 事已至此，着急也没用，叶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是谁把他接走的，你有印象吗？” “一个很普通的男人，没什么特色……” “然后呢？往哪走了？” “这……我只看到林先生上了他的车，之后就……” 这个废物！叶辰在心底骂了一声，继续问：“除此之外呢，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话！” “这个倒是有！他问我昨晚是不是有什么意外，我跟他说短暂停了一会电，之后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然后……” “我知道了，你千万别收拾林梦泽住过的房间，我这就过去！”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已经收拾过了，而且是林先生要求的……” 叶辰绝望地闭上眼睛。他仿佛能看到林梦泽注视着收拾整齐的单人间，拂袖离开，背影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