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归国篇 第十章 黄泉国度 5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我虽然是生命共同体，不过在这之后我们就一点关係都没有了。我是这么和你说的吧——妲留奈。这个上天派来毁灭人类的恶魔。」 那是更早以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安杜马利乌士每天都会与妲留奈对话。其中，不乏像这样的对话。不，其实他们每天都是这样的对话。 那个时候的安杜马利乌士是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大叔，至于妲留奈则是年约十岁附近的小妹妹。 看上去就是一对父女的他们，生活在一间低矮的小木屋，空间不大，坐落的地方也很偏僻，平时来往的行人很少，附近也没有邻居，放眼望去都是大片的树林，如此狭窄的关係圈，当然是安杜马利乌士故意的。 因为亚当的副作用，让他们的外表年纪落差越来越大，几乎是一个星期不见，就好像数个月不见；几个月不见，宛若数年不见，就算是还在发育、成长的孩子，增长速度也没有他们迅速，他会做到这个地步，当然是为了避免他人起疑。 虽然基路伯与政府表面上将他们七十二公爵封为灵异组合的顶点，但他也是能看出来的，这是为了引诱他们成为所有灵异组合目标的入口。 想必所有灵异组合加入后，也都知道了这些，在彼此较劲、切磋的同时，还会想到他们公爵，并誓言有一天要和他们交手，得到基路伯口中的「爵位」，一口气晋升前七十二名的行列。 到了那个时候，那些灵异组合就会从毫不知情的局外人，变成彻头彻尾的基路伯的帮兇。不管怎样，他们公爵从出生的那一刻，就不得拥有只属于他们的自由与想法，在成为二十二世纪神话计画的肥料之前，要先替基路伯与政府效力，一起打击如数年前那般的灾难与罪恶。 每次想到这些，就会让他怀疑，他从数年前到今天的所有作为，都做了什么？不就是在替他人做事吗？ 不到五年的时间，他就已经是这副大叔模样，为了抑制并让这个当年捡来的婴儿，能够快速理解她接下来生长的环境，还将自己的亚当借给了对方，都有了旁人帮忙分担了，他的身体老化的速度还是非比寻常。他也没有奢求要和常人一样，开心地长大、学习，然后成年了出社会，成为这个社会的一份子。 但是，他还是成为了这个社会的一份子，外送、工人、锁匠、搬家公司、邮差、殯葬业等，为了不让他人记住，每一段时间就会无条件地离开当时的工作岗位，投身到另一份工作，维持生计的同时，继续保持着公爵的神祕感。 他想要守住自己身为公爵的真相，是全面的、是很小心的，任何手段都会用上地低调，带着这般不想让第三人知道的心情，他再次与面前的小妹妹见面。 虽然今天的他不需要找别人出气，不过这确实是他们每天都会有的对话。为的是让对方也能记住他们之间的关係。 他们不是父女、不是兄妹、不是情人，更不是室友或朋友，他们只有那么一个关係——绑票犯与人质。 「安杜马利乌士。」 要说安杜马利乌士人生中第一个偷窃的东西，那就是一个小女婴的人生。 数年前的那场灾难，让他从一个黑暗的实验室，坠落来到现在的新环境，他就是在那时与这个小妹妹相遇并认识。 那时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也是罹难者，明明自己也才刚学会怎么走路，他就在一片狼藉之间，将这个与父母走散的小女孩带走，从此义无反顾地和她一起共度每一天。 他的理由就是没有理由。 即使是现在，他也想不到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将人家带离现场，然后成为她唯一的家人。 「安杜马利乌士，你觉得我以后能做什么？」 「……」 「我……没有朋友，连家人也没有了，平时陪在我身边的人，就只有你，安杜马利乌士。」 「……」 「平时你外出工作，这个家只会有我一人，因为我们都需要生活，所以你做出了最充分的取捨，在你不在的期间，要求我学会公爵的力量。女孩子是很脆弱的生物嘛。」 少女一脸无辜地如此提问，站在她对面的安杜马利乌士，则是一副静静地吸收她的问题，然后尽可能保持距离回答： 「妲留奈，你并不脆弱。」 他替少女取了藤见妲留奈这个名字。 「那么，为什么我的名字是妲留奈？安杜马利乌士，总觉得这个名字和你的名字，没有半点关係。」 妲留奈天真地追加问题，安杜马利乌士也是早有准备。他早就想到这个受害者一般的少女，会有反扑的一天了。 「总觉得你一直在找机会离开我。」 原来这傢伙已经有感觉了，所以才会趁着今天他在家，向他问出那个问题。要是他离开了，这个外表才刚满十岁的少女，就要自力更生了，那个问题是在避免只有悲剧的未来。 不过，她果然还只是孩子，要是在这之前又没有半点社会经验，那就是雪上加霜，所以才会连这种问题，都能放心地交给他这个「监护人」。 因为他是有说谎的权力的。 他完全可以随便乱说，或是这个当下直接离开，彻底远走高飞，直到双方再也见不到面。 虽然这个问题不是没有意义，不过存在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话虽如此，安杜马利乌士也觉得妲留奈这么问，也是可行的。因为这傢伙从来就没有出过门，他规定这傢伙不得随意出门，那就是他们之间第一个约定。 平时人际关係就只有他这个监护人，不问他要问谁。 会在这个已经开始有自己想法，进入叛逆期之前的年纪，提出这样的问题，他并不意外。 「妲留奈，那就是你我之间的真正关係。」 「……」 「我只是你的监护人，不是正牌的家人。我和你没有血缘关係，也不是因为彼此的情感互相吸引，我们会相遇，完全就是一场偶然。」 「那你那时又为什么要救我？还教会我说话、走路、识字，还有许多大家都会受的教育，虽然自我出生到现在，也不过几年的时间，就因为亚当的影响，成了十岁左右的孩子，你对我的付出，我也是一直深有体会。」 「够了，妲留奈。我和你之间的假日课程，应该不包含公爵与亚当等禁忌的词汇，你已经问太多不该问的问题了。」 他是老师，而妲留奈则是学生。 而联系他们之间，发展成为这样关係的秘密武器，那就是他们之间的对话。无论是怎样的对话，他都会好好把握，让妲留奈能从他这个「监护人」身上学到东西。 「虽然平时都是我在外学习、赚钱，而你在内，每到了这个时间你就得从我这里学到东西，也能适时地提出问题，不过看来我没有教会你一点：即使你想问、想知道，知情者的我也没有理由全告诉你。不过，这下你已经明白了吧？」 「安杜马利乌士，你说得没错。」 妲留奈没有以前的懵懂了，宛若是已经经过社会洗鍊的能干菁英，处处都是让人耐人寻味的 「因为你是公爵，要让当年还是孩子的我们，都能够活下去，你不惜动用这股非人的力量，结果就是你我的身体被迫强制成长，还没几年你已经是中年大叔，而我也是十岁左右的孩子，在那之后我们也培养出了这般默契，也就是你负责在外工作、赚钱与学习，而我则是在家待命，每天等着你的回归。」 之所以不让妲留奈上阵，一来是因为妲留奈不是亚当的持有者，负担的部分较少，再来也是她的人类之身，无论她成长得有多快、学得有多快，要是遇到麻烦，她没办法自保。 「每到了假日你我都有空，你就会替我上课，让我不会在快速成长的道路上，忘了学习的重要。多亏你去芜存菁、独到的教育手法，我才能跟上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的学习进度。」 「……」 「不过，安杜马利乌士，我要和你说：正因为我的人生老师是你，我才肯愿意一直学下去，换了老师或你金盆洗手了，我就不会再学了。」 「……什么？」 这个消息对他无疑是震撼的。 这个还没几两重的小毛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有如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事情，谁都不得改变，妲留奈摆出了这样的表情，安杜马利乌士不禁在想：这是他所认识的妲留奈？这是一直和他同住一个屋簷的妲留奈？ 以往只要他稍微说点什么，这个小毛头就会全数吸收，然后另起其它话题，就这样维持他们之间的对话与关係，一直到今天，这个连结点有了变动。 这小鬼……果然发生了什么吧？ 「因为我老是说你是恶魔吗？你终于受不了了，起了反抗之心，如果是那样，那你就儘管来超越我吧。对我们公爵来说，你们人类就是恶魔，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是恶魔，这个世界没有比你们还要邪恶的生物，拥有强大的力量，却老是用来欺负弱者，所以你本来就应该要有支配我的力量。」 来吧。 妲留奈毫无表情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一副与自己无关地悄悄开口： 「安杜马利乌士，你知道为什么就算我替你分担亚当的副作用，我身体成长的速度也还是很缓慢吗？」 「……啊？」 似乎是想给他时间做足心理准备，妲留奈的问题从这里开始就变得很费解，对话的流程也比以往缓慢许多： 「其实一直在家的我，也找不到有和我一样遭遇与经歷的人，这是我从我和你身上观察到的有趣现象。没错，虽然亚当的持有者是你，你运用这股力量的时间与应该承担的风险，也会比我多，这才是最正常的，不过仔细想想还是有一些地方不合逻辑。」 「……怪不得你前面才会说一大堆。你对自己的学习能力是有存疑的吧？」 「虽然这个年纪要学的东西并不复杂，几乎是一学就能上手，但我外表的成长速度还是常人的好几倍，再怎样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让两边的进度彻底同步。」 「妲留奈……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会不会我也是拥有力量的一方。」 也就是——能够适应这种环境的身体。 安杜马利乌士瞪大了双眼。 因为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让人震惊了。 妲留奈的手上正散发着看似有形无形的不明气体。 那是瘴气。 已经用惯这种力量的安杜马利乌士，一眼就看出来了。 但是，明明现在他没有将力量借给这个十岁的人质少女，对方却获得了应该只有他拥有的东西。 事有蹊蹺。 「安杜马利乌士，或许这就是我拥有的力量。」 不需要他人的认可或同意，妲留奈斩钉截铁地这么表示了。 「原先我只是想到要是你有一天无故离开我，我该怎么办，而试着想要挤出一点力量，结果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我也能拥有瘴气，而且不会对我自己造成伤害，看来我能够从数年前的灾难活下来，也不是巧合，而是被谁赋予的，然后那时又很幸运地运到你，让我可以平安来到今天。」 这是灵薄狱的力量。 既然活人能使用死人的力量，那就是夹杂在他们之间，决定他们是活人是死人的关键，所成就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