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意外

    第三圈，夏知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马上要死了，什么都听不见，眼前很亮很晃，像是在一个真空密闭容器之中漂浮，有人在外边抽干氧气，她挥动四肢，挣扎向前。

    夏侯琦跑在她身旁，她尚且保留体力，拍了拍她，轻声鼓励：“学姐，加油啊！！”

    夏知咽了一口口水，开始叉着腰痛苦往前。

    刚好周炽准备工作，他面向跑道走去，在那顿了顿，看台略远，没有人注意周炽轻启薄唇做的口型。

    而这一幕太过戏剧化，周炽背后跳高场的女生认出她们，都窃窃私语。

    “哇靠，情敌赛跑！！”

    “什么什么？”

    “刚刚夏侯琦还拍了一下夏知，不会在宣战吧？！”

    “天哪，我觉得她们太牛了——跑得很痛苦但没有放弃，该不会是为了周炽参加的吧？”她们速度都不快，简直是中后倒数水平，第一的人已经超她们一圈跑完了。

    有高三一起上体育课的同学对夏知有印象：“对啊，我记得夏知八百都是倒数…”

    周炽沉下心回头，万一时间不够呢，他要再快点，马上结束比赛。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助跑，起跳，抬高，收腿，背越式过杆。

    男生的身姿弯成一个微妙平衡的弧度，有校园记者捕捉下了这一瞬间，他按下快门。

    咔嚓。

    一秒。

    两秒。

    所有人都屏息凝视——

    过了！！

    没有碰到！！

    周炽又刷新了学校跳高记录。

    他把自己记录破了，特长生惊呆了，走上前拍了拍他肩，嘴都没合上：“兄弟，牛啊！”

    周炽表情淡然，只是眺望寻找着夏知的方位，没转头，随意拍了一下他，示意他赶紧上。

    来得及。

    旁边人窃窃私语，“太帅了，难怪连夏知都暗恋他…”

    离得近的当事人终于听见了这些闲言碎语，他拧眉，突然转过身，声音冷肃又疑惑：“你说夏知什么？”

    女生们被放大版俊脸冲击：“啊？就是她暗恋你啊…你不知道吗？”

    旁边又有人补充，猜他不认识：“就是那个给你送巧克力的。你看，那个和夏侯琦比赛的那个——”

    什么巧克力，什么暗恋，周炽又觉得夏侯琦有点耳熟，他冷着脸看向沉丘岭和阮川，这俩人把他们刚刚听到的八卦都和他说了。

    人群中惊呼，那个特长生居然也跳过了，他兴奋地欢呼，大家纷纷鼓掌，感慨体育竞技真是遇强则强。

    而周炽听一句眉就皱一分，所以，他一直不知道夏知的流言，那她呢，她知道吗？他从来都屏蔽和不屑这些八卦蜚语，而传播者也不会当着他本人的面说。

    面前的女生哪里见过校园男神如此正言厉色的表情，他压下眉眼，极强的压迫感逼来，让她们不由自主地互相扯住对方手臂。

    他整个人就好像是从冷峭冰窟里掏出的寒硬黑铁，语气都带着冰碴，呼啸而来：

    “她没有暗恋我，巧克力是帮别人送的。一千五是为她自己跑的。不要乱传。”

    周炽眼底卷起黑色风暴，因为流言可恶，因为比赛无法现在结束。

    夏知还剩两百多米，裁判又调高了两厘米，他在心里计算着，跳一次只需要十几秒，希望够了。

    可是。

    第一次试跳，他失败了，心乱了。

    第二次试跳，他失败了，就差一点点，可能是他的极限了。

    周炽重新翻身起来，场上一片唏嘘，都在为他差一点而感到可惜。

    他看见夏知跑过弯道，已是痛苦至极。

    她的最后一百多米。加油啊宝宝。再等等我，再等等我，我可以。

    他再试最后一次，来得及。他一定要赢，一定要去。

    平地一声雷，人群中突然惊叫围拢，“天哪，有人摔倒了——”

    周炽心一抖，像是电梯失控极速下坠，他慌忙转身焦急地去看跑道，只看见一个女生趴在跑道上，波浪卷。

    他松了一口气，心升上去，还好，不是她。

    夏知呢？跑到哪了？他移开视线。

    “好严重啊…天哪…她为什么还站起来继续啊…”

    “救命…流了好多血…谁啊？”

    她们在说谁，还有人摔倒吗？那个波浪卷女生只是手擦破了点皮啊…

    周炽眉心直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心急如焚去找夏知的背影，前边人都在看热闹，裁判维持秩序：“都散开都散开！！注意不要挡住跑道！后边还有人在跑！！”

    场面混乱嘈杂，人群中不知道谁轻轻说了一句：

    “好像是文一班的夏知。”

    你知道心脏骤停的感觉吗，周炽在看到夏知满膝盖都是血站起来还要跑的那一个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断了，弦韧如丝，急遽回弹，狠狠抽向他，如刀割般剜下心头肉。

    他脸色苍白，不敢相信又下意识走近，直到大脑终于确认，直接拨开人群狂奔过去。

    左腿上剧烈的疼痛传来。

    膝盖直接被磨得血红一片，破皮露出深处血肉，血淋淋，有一条血痕蜿蜒流下，触目惊心。

    夏知觉得双耳失聪，眼前一片昏迷，迷迷糊糊听到旁边爬起的人在喊你没事吧，她急速地喘息摆手，撑着柏油跑道艰难起身，恍惚着眼看，还有一个直道的距离，她就可以跑完1500米。

    手臂和右腿撑着全身的重量起身，塑胶跑道上微小的塑胶石砾和灰尘，都印在夏知的手掌际，落下一个个密集深凹的肮脏红印，夏知勉强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前跑向终点，左脚一动就会扯到膝盖上的破皮，疼痛如万千游丝般钻进脑髓蚕食，但是夏知忍着，想着马上就能跑完了，不可以放弃。

    她练了这么久，一定要画完一个完整的句号，一定不能给自己的青春留遗憾，只是一百米。

    她开始小幅奔跑，全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夏知看着前面隐隐绰绰的人在她眼睛里晃动游离，眼前的剧烈抖动的画面像一列飞速纵坠不断开闭的雪花电视，全是失焦颗粒和跳闪的噪点，彩色褪成黑白。

    汗流到眼睛里，酸涩一片，她看不清那些人，但他们好像隐隐约约有担忧的表情，夏知没有思绪去一一辨认他们是谁。

    脸上很烫，像是要炙化蒸发，她急喘恶心，感觉下一秒就要窒息，喉咙干涩血腥，像干涸的河道，粗粝湍急着空气。

    直到听见嘀的一声，按下秒表，体育老师说：“35，十分三六。好样的。”

    她松了力气，腿软跌入了一个怀抱。

    熟悉的，干燥的，温暖的，松木质香的味道。

    天旋地转。她抱紧。

    周炽几乎从跳高的地方狂奔过来，他没有听见背后那些喊声，裁判的，对手的，朋友的，观众的，都没听见。

    他就是看向操场跑道的女生，已经爬起一瘸一拐。周炽知道她要跑到终点  ，所以他忍住，直接跑到终点线那，因为跑太快了，胸腔剧烈起伏。

    他从来没觉得等待的这么几十秒那么煎熬，他能看见她痛苦的表情，像条溺水的鱼。她膝盖上淋漓的血，腐蚀灼心，硬生生让他内里生锈脱皮，他为什么要赌气。

    为什么要移开视线，为什么不和她说加油，他眼尾发红，看着她一点点靠近，然后张开双手接住了这个要强的少女。

    “我保证。你那天冲过终点线看到的第一个人，一定是我。”

    他来了。夏知眼眶发热。

    “周炽。”她哽咽，我做到了。

    周炽心脏还悬在空中，颤抖着托抱住她，声音艰涩哑然：“你很棒。夏知。”很棒。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接着弯下身，很小心地绕过她的膝弯，在一片惊呼中把她轻轻公主抱起，神情极其温柔又破碎，“疼不疼。”

    周围人表情如遭雷劈。

    两秒之后，全校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