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文网 - 耽美小说 - 千金裘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忆起自己冠带上缝了两粒珍珠,暗道这人也忒难伺候,但他在明玉、秦澍两个年少者面前,充惯了从容不迫,总不好此时跌了面子。于是,便从冠带上将那珍珠扯下来,递给玉山,口中道:“算我怕了你了。”

    玉山这才笑着收下,又自头上拔下一支金簪,交还给王进。

    王进一愣,看着掌中那繁复錾工的赤金簪子,暗道这玉山是转了性了,极傲慢无礼的一个人,竟还知道有来有往。但明玉见状却笑,说:“这是我与他先前说好的,否则就凭我一个穷酸进士,如何能请得动这京中魁首?”言罢,他勾起嘴角,蓦的从身后取出一张面桐底梓的七弦琴来,那琴灰霜为漆,白玉做徵,显不是凡品。明玉轻抚琴弦,又细细交代了来龙去脉。原来此前他与玉山约定,玉山弹一曲,在座便都要弹一曲。如今王进给了那琵琶伎缠头,琵琶伎便也要给王进缠头。

    王进听他解释,怔了怔。此前他无非是与二人嬉闹,故作出一副苦恼样子,但此时听了明玉的话,忽然就真的头痛起来。此前说过的,那王大公子是个终日跑马放鹰,观花看柳的人,便是听琴,也是在纤云阁里,喝着美酒佳酿,抱了温香软玉满怀,悠悠听上那么三两声。而论弹琴,恐怕还要说到十数年以前,听那老夫子聒噪六艺精通,被老斥国公按着头学的那一星半点,而如今已是连那一星半点都不记得了。要他弹琴,恐怕莫说铁树开花,就是比登天也还难的。但王进从来最重信诺,约定的事情说一不二,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自然不会看明玉食言。于是只好默不作声,径自惴惴然坐回那位子。

    明玉整了整绣着百合花的浅紫罗袍的衣袖,轻轻将琴放在面前的雕花短几上,展颜笑道:

    “凡此种种皆因我而起,我便拔个头筹,也算是抛砖引玉,投砾诱珠。在座诸位知音谙吕,我这粗浅技艺,权当献丑。”

    言罢,便默然弹了曲阳春白雪,轻灵明快,如冰消雪融,春风满堂。而他不枉为世家弟子,京中青俊翘楚,那曲调淡荡间,自有一股冰清玉洁,志存高远的气魄。仿佛那红梅上积累难消的残雪,自清澈晶莹里泛出透骨幽香。便是玉山那京中魁首,听罢也连连点头,暗地里羡煞了王大公子。

    秦澍听明玉一曲终了,起身把琴接了过去,一振衣袂,道:

    “维德你说什么抛砖引玉,分明是珠玉在前。这曲阳春白雪可称绕梁三日,响遏行云。我曾听苏州琴师郑广才演奏此曲,旁人追捧夸耀,我却以为与你相较,终究差了点意境。小弟不才,愚鲁驽钝,这才是当真献丑。”

    言罢,奏了首阳关三叠,虽寡淡无味,无甚可圈可点,却好歹是毫不差错又熟习非常。想来平日里即便不勤学苦练,也是下了几分心血工夫的。王进听在耳中,心说润之你过谦如此,让我自惭形秽,恐怕我这一曲才要是当真献了丑。他正出神之际,只见秦澍已将琴抱起,摆在他面前。那小子蹙着眉头,眼中满是犹疑,盯了那王大公子半晌,才低声问道:

    “伯飞,你,原来还会弹琴?”

    王进气结。

    他已实然不知该说些什么,甚至连那惯常的客套都省了,只低头默不作声。一边咒那明玉何等多事,玉山何等难缠;一边循着记忆里那个连面目都不甚清晰的老夫子的教诲,按弦挑抹间赫然是一首高山——

    却终究磕磕巴巴,不成气候。

    满座听了那琴声,碍于脸面,不敢将那笑意显露在脸上,却都在心中暗忖,今日王伯飞这“绣花枕头”的名号,是无论如何,都要落实了。而那王大公子却不管这些思量,僵着两肩,如临大敌,又苟延残喘般的熬过片刻。待他弹过中篇时,脑海里那老夫子终于神形俱灭,带着后半篇高山琴谱不知去了何个角落。于是他停下手,怔怔然看着那琴弦,端的是一个进退两难。

    半晌,方自啐一口:

    王进啊王进,枉你人称京中一等一的风流得意,无所不得,无所不能。那从前被玉山戏弄也就罢了,今日满座宾客,你这一世英名恐怕都要交代在这儿。

    秦澍见他停手,心道让王伯飞弹琴,果然是床底下点灯,遂一副了然神色,连忙为他打圆场,大声嚷道:“伯飞,弹错了,弹错了,快罚酒!”

    那王大公子闻言如蒙大赦,连忙舍了琴弦,接过酒杯,仰头喝了三大白。玉山自帘内窥见他那样子,掩着嘴低低的笑,又伸出手来,指着他手中酒杯。王进见状,问他:

    “你也要喝酒?”

    玉山闻言点了点头,复又将手掌摊开,掌心向上。

    王大公子已习惯那琵琶伎成日颐指气使的模样,也不与他多言,将自己手中的乌银酒杯斟满了,递过去。

    那琵琶伎接过酒杯,缓缓举至齐眉,向在座三人敬了敬,掩袖喝尽了。那雪白又纤长的脖颈在他动作间划出一线若流水的模样,又隔了紫竹帘帐,朦朦胧胧如花雾交错,令人移不开眼睛。他饮罢,欠身向在座行礼,又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襟,将那酒杯置在方凳上,抱着琵琶,施施然自后门离去了。

    清凉的夜风自门缝内钻进,掀起紫竹帘子,露出帘后浓黑紫檀方凳上一个雪白的瓷杯。四周灯火微茫,万籁声寂,而他那步履又那样轻捷,仿佛那个叫玉山的人,他的海青拿鹤的曲子,都从未来过一样。

    秦澍望着那空空荡荡的竹帘内,忽然感叹了一句,

    “你说这玉山,该不会是狐大仙变的?”

    “他要是狐大仙倒当真好了!”王进调笑,将那白瓷酒杯取回了,用手抚着杯沿,上有一点残存的淡淡的余温。他沉吟片刻,方又说:

    “如此只消拿一面照妖镜,便可降伏了他,教他现了原形。”

    明玉闻言便忙指摘道,“胡言乱语,说什么照妖镜,人家一粒珍珠便把能你治得服服帖帖。”

    王进见他不信,便微笑着挑眉,复又轻轻呷了口酒,道自有办法。

    而那王大公子此言实然非虚,说到底,他在玉山面前再如何吃亏上当,伏低做小,都是因他存心捧着他,让着他,宠着他。无论有没有玉山这个人,王大公子那风光得意都不会变,而只要他想得到的东西,想追上手的人,就永远没有落空的可能。

    当然他不曾料到的,他苦心孤诣为讨玉山欢喜的计策虽然大功告成,天衣无缝,却也搭进了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大公子惨兮兮的,却莫名有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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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第四回

    说起玉山此人,不熟悉他的,都道他是玲珑肝胆,温文尔雅,好一派谦谦君子。但那些在他面前吃过亏的,谈起他来却都要皱了眉头,说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是一等一的难缠货色。

    这也怨不得别人,那琵琶伎圆滑老辣,柔佞